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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慕容松的授課一如往常,昨日鬧劇更是隻字未提,讓許多人放下心中沉甸甸的石塊。

「窺徑、登堂、入室、觀微、知著、通幽、坐照、相忘、大乘。每一境界各有不同奧妙天地,但皆需循序漸進,潛心修煉以悟心法之真諦,宇宙之玄機…」慕容松解釋著武學每層境界的詮釋及層遞。

「而如今學子之中,依我察人之評斷,與各位同梯次的學子們,已有兩位達到入室境界,一位是鑽研劍術的易韓淵,另一位…」

慕容松沉默半响,清清喉嚨。「另一位便是幾日前失蹤的頤君睿。」

眾人交頭接耳,驚訝聲更從人群間如浪濤接連而來,這樣的結果沒有人料中,平常毫無任何表現,也從未擁有引人注目特點的斯文小生,居然是師傅師叔口中第二位入室境界的學子。

「很可惜,昨日的搜查,搜援隊們在洞穴內找到類似血泊的痕跡,跟撕裂後的衣服。」慕容松拿出一件沾滿血漬的逍遙派服飾,無比破爛,像被人刻意撕碎,「…然而,血漬延伸的地方被巨石封死,裡頭確定已無活口…」

話語未落,人群又聒噪起來。

「因此,經由各師叔決議,不繼續進行搜救動作。」慕容松語氣和緩,表情平靜,像是在宣佈什麼普通的消息或交派作業。

可此話語聽在雨嵐耳裡,血淋淋般的晴天霹靂,痛不欲生!

雨嵐情緒頓時墜入萬丈深淵,椎心刺痛的絞住心臟,一股殷殷期盼的懸念掛在蔚藍空中,快速的被這般惡耗擊垮,支離破碎,連同女孩的心情。

咬緊的唇肉凹陷,血痕順著下顎的線條滴落。「若他慘遭不測,殺人兇手的我,何能茍活?」

「何能苟活…?」

「何能…苟活…」雨嵐呆滯的自言自語,面色恍然。

「雨嵐,你流血了!」筱蝶噓聲的說,從胸袋內抽出紙巾擦乾溢滿的血跡,才發現,她在發抖,很無助,很自責的顫抖。

慕容松轉過頭,深深吸進一口憂愁冷冽的山風,對於這樣的生死別離,卻令他想起自己經歷、遭遇過的種種情劫。

「只羨鴛鴦、不羨仙嗎?」

若真是這樣?為何如此多人妄想修道成仙呢?

回過頭,慕容松翻開木捲,又道:「武又中分為陰武和陽武,陰武便是所謂的柔,從古至今將陰武發揮淋漓的,便為武當山張真人張三豐自創的太極拳和太極劍,而其後又將之延展為太極劍陣列。」

「陽武,就屬少林寺的剛烈性質最為頑強,舉凡便有易筋經、九陽神功兩種叱吒江湖的神技,可惜目前兩部秘笈失傳,只留有收於藏經閣殘頁,和少林鎮派絕學龍爪手。」

「而江湖著名的上乘輕功,則是江霍的步幻乾坤,俗稱閃避七十二步,那是為師見過最奧妙又毫無規則可循的武學經典。」

「至於劍訣…」慕容松繼續講課,而後又練了幾套消遙派劍宗的基本套法作為範例,並叮嚀需勤加練習,氣宗的學子在下次上課時要驗收,也就是武試,不通過者要罰馬步十二個時辰。

而氣宗的入門動作可是二十四時辰的馬步,處罰對他們簡直小菜一碟,但大部分學生不會肯將大半天的時間浪費在那,所以課後便去劍場演練,筱蝶和蕭統也不例外。

啪啪啪啪、啪啪啪。

「筱蝶,妳劍的去勢顛倒咯,是右刺再來連續三下左刺,收劍鍔後打旋步反切。」蕭統到處挑著筱蝶持劍的毛病。

劍宗基本訣,繡劍挑江講究動作紮實到位,速度和精準度。

劍心必到位,而速度飛快,最後的旋步反切才能出奇制勝,讓對方吃驚後逃開,造成嚇阻之效用,本身劍訣走勢太容易閃避,因此照套路只適合用來逼退敵方,不宜傷人。

名為繡劍挑江的招式,招如其名,只是繡劍,卻以挑江的氣勢擊出,可再花俏也只能成為空包彈。

「你說啥!!別老愛糾正我的劍啦,本人就是因為討厭拿這麼重的東西才學氣宗的,你越講倒令我越惱!」筱蝶使出繡劍挑江,雖然走勢錯誤,毫無速度,動作恍惚,幸好還能看的出來是繡劍挑江。

「喔喔,惱羞成怒啦,嘻嘻!」蕭統奸詐的嬉笑,將眼前所有劍心擋駕開來,男生對劍的興致總比女生來的高,敏銳度和學習自然也就快許多。

練來一二時辰,就能看出蕭統早就掌握得游刃有餘,反觀筱蝶步伐笨拙,有待加強。

咻咻、啪啪啪。

約略五次的刺擊會有二次揮空,三次被格擋,這樣最後那招挑江式的旋步反切就使不出來,連續激烈的死鬥下來,筱蝶白嫩的雙頰因打鬥而漸漸粉紅,襯出笨拙的舉動和恨恨的表情,竟讓蕭統看呆了。

「沒有想到…筱蝶可以這麼正點。」蕭統心裡嘀咕。

咻、啪啪啪啪。

啪啪啪,咚咚!!

木劍連續落在不專心的蕭統頭上,當頭劈來的力道可不是吹氣就能消腫的,這回蕭統真是腦袋開花,疼的蹲了下來。「阿!好痛!」

「廢話,練劍還這麼不專心,呼呼呼,咦?對了,嵐呢?」筱蝶四處張望,從下課之後再宿房內見她一面,就再也沒看到了。

「怎麼了嗎?」

「不,我很怕她會做傻事,陪我去找找吧!」

「那快走吧。」蕭統接過筱蝶的竹劍,將之置於劍架,兩人離開練劍場朝女子宿房邁步,但涂雨嵐已經在清修大殿內,與沈烈乾瞪著眼睛。

而在旁盤坐,閉目養息的逍遙派當家陽靖,也開目迎見這小女娃兒。

逍遙派歷來的三大真人,韶宇真人、悲恕真人、禪清真人,論輩分字號,論武功境界皆上於陽靖,若非悲恕真人日前被歲寒三子其一慕容竹手刃,韶宇喜愛跋山涉水,自由不拘,所以行蹤不明。

禪清多年前歷經情劫,如今大徹大悟,終年閉關在霄淆山後山悟道,欲脫離世俗凡塵,多事武林,但這根本造於流傳於江湖的謠言,當年禪清說是武林第一人也當之無愧。

禪清德高望重,胸襟廣闊結交各處英雄,丐幫、武當、少林、古音、峨嵋、逍遙、嶺南等無數派別的掌門人都與他關係交好,更與一代少俠江雨雲之子結拜為異姓兄弟,廣受眾義擁戴,又以“與禪清為敵,是與武林為敵爾”叱吒風雲,好不威風。

如今陽靖能成為掌門,也多虧那些橫禍,但陽靖武學未到三位真人的火侯,目前情況也只敢自詡為代理掌門。

「原來,就是妳與那小伙子擅闖黑森禁地,松師弟又把咱們唬在股掌間。」沈烈怒吼。

「清修大殿,保持肅靜。」

「是。」

「我就在猜,怎有人敢單槍匹馬擅闖禁地,果然不錯,小女娃,你可知犯下門規是要斬斷雙腳的,既然慕容松肯幫你保密,你又何來自首?到底慕容松有何企圖?」

「我不知道,但,我懇求大師父賜我一死,以示懲戒。」

「你說什麼!!?」沈烈壓壓耳膜,不敢相信剛才聽見的話,居然他媽的跑來自首,還要求最嚴重的懲罰,死刑?到底怎麼回事?

「學生糊塗,害死同門門徒,自己卻得以苟活,誰知此事令我夜夜輾轉難眠,罪惡感叢生,寧可求死而不願偷生。」雨嵐輕生的念頭隨著字句散撥在清修大殿。

「好!非常之好,果然有消遙派之氣魄,既然你已有此念,我便一掌送妳好走,以犯下門規之由處以此罰。」大師兄讚賞的語氣宏亮,走下階梯喀喀的撞擊聲環繞在畫有奇異圖樣的天花板,倒數涂雨嵐的大限。

來到涂雨嵐眼前的師父看起來格外莊嚴,而且在三公尺外就已經感受的到,那渾厚的內功勁道,真的只需往心臟拍一掌,就能將毫無防備之力的人送下黃泉。

「小女娃兒,臨死前有何遺囑?」

涂雨嵐搖搖頭,苦笑起來,眼眶含著淚水。「我是竹師父撿來的孤兒,他待我視如己出,還送我許多武學經書,如今卻沒法將師父的苦心閱畢,也無法跟他老人家…還有君睿…說聲抱歉了。」

涂雨嵐的身世在逍遙派鮮少人知道,獨獨君睿曾聽她說過一次。

那當然是涂雨嵐聽慕容竹親口說的。

在逍遙派西方幾百公里處方有一村鎮名為“翡翠”,在那村落旁的山頭正好就叫翡翠山麓,涂雨嵐就是被丟棄在那座山頭附近,正巧遇見遊山歷水的歲寒三子。

慕容竹見此女乃天生練武之奇才,且集天地靈氣之所鍾,索性將她帶回霄淆山,那時山上飄著悠涼綿綿的雨,颳著徐徐山嵐,並取名為雨嵐,姓則是起於慕容竹已仙逝的妻子涂華霜。

大師兄舉起手,只差十公分掌心就會貼在左胸。

「竹師弟還瞞著咱們真多事情吶,罷了罷了,我會將妳的心意隻字不露的轉達給他的。」

被掌心那壓縮過的內力擊中心臟,身體不會出現任何的外傷,但五臟六腑會因強烈爆裂而產生奇特的位移,並將所有器官擠破,所以痛苦不會持續太久,中傷者幾乎無法醫治,除非本身蘊含防身真氣或者運功抵抗,否則通常必死無疑。

渾元一擊為氣宗代表性的猛烈氣功之一,不只是將全身上下所有真氣集結到手掌而已,而是內力被運功者分化為兩道氣流,在對方體內產生轟炸效果,若被施術者碰觸身體太久,甚至能控制這兩道氣流直接對心臟進行破壞,是殺人於無形的招數。

但此術內力太過霸道,需要時間蓄氣又是近身攻擊,很容易就被對手瓦解。

雨嵐緊閉雙眼,乾癟的眼珠連滴水都擠不出,只見她深深吸入最後那口氣,感受陽靖真人渾元一擊的壓迫。

清修大殿的門被推開。「慢!掌下留人!」

「混帳,清修大殿內不得喧嘩,誰如此大膽?」沈烈朝門口吼叫。

陽靖將掌擱下,袖口一甩,轉過身背對著門口。

「沈烈,說過幾次?清修大殿,保持肅靜。」這話到讓沈烈的臉都赤紅起來。

「是。」沈烈臉紅脖子粗,心理埋怨:「操你爹,老子說話就他媽大聲,這又如何?別人在門外大呼小叫竟只教訓我?別忘了你跟老子是同輩阿!」

自從陽靖毛遂自薦當起代理掌門,沈烈就對他心存不滿,無奈慕容松沒有贊成也無反對,慕容竹則是被鎖在虎牢穴,自身資歷又低於陽靖,只好屈膝應允。

陽靖拂袖步回大殿石椅緩緩坐著。

「松師弟,歡迎…」老謀深算的笑靨中就迫不及待顯露出來,感覺就像是什麼計謀得逞,或誰中了他的盤算似的:「正等你呢。」

走來的是慕容松,拱手彎腰的回禮。「拜見掌門陽靖真人。」

慕容松不用“代理掌門大師兄”稱之而用“掌門真人”,並非刻意阿諛奉承,無奈如今有求於人,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甘情願也得美言幾句。

「松…松師叔…。」出乎涂雨嵐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現在此,為什麼?

「免禮。」陽靖洋溢著驕傲,以掌門的口氣直呼,享受身為掌門至高無上的權利。

「掌門果然神機妙算,預知不肖師弟在門外窺聽學子涂雨嵐之事,這次前來是想請求掌門看在此娃兒情深義重,又為竹師弟遺孤,就饒恕她一命。」

「喔…,可這傢伙犯了門規,饒命是無所謂,可斬斷雙腳的確免不了吧?松師弟,執法嚴謹可是你的原則。」陽靖脅迫著慕容松,看來這次松的把柄,讓他揪住了。

「是。」

陽靖舉起手,面容和藹的說。「那,你可以動手了。」

涂雨嵐沒有半點掙扎疑慮,旁人看了也覺得可憐,清秀活潑的女孩子竟要受此殘酷懲罰。

「師叔,動手吧,您本就不須隱瞞,如今我罪有因得,更不必留情。」

慕容松拔出銀白色的如意劍,冷冷說道。「放心,我不會。」

以特別煉製的軟鋼加上南方特產熔金石打造的如意劍,劍鋒擺動柔似鞭,劍心直刺剛似槍,來去隨心自如,穿梭隨意而行,由於此劍極為名貴,擁有人屈指可數。

古語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劍使得劍招本身精隨充分發揮,或者超越劍訣創造新式劍法也不無可能,而好劍配上懂得使劍的英雄,更加如虎添翼。

「師叔!劍下留情!」門外,筱蝶的聲音傳來,聞這急切的腳步聲來看,她大概也已經窺聽過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而蕭統跟在後頭拉著筱蝶。

「又是誰…」沈烈本要吼叫,可話因為剛才的教訓梗在喉頭,又將音量轉細:「又是誰在門外嚷嚷?」

蕭統拉著她的手說道:「筱蝶,你這樣大搖大擺的闖進去要人,只怕不合規矩,會被牽連的!!」,將他扣在外頭。

筱蝶拚命的掙脫,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力氣差距實在太懸殊了:「放開我!快放開我,嵐她…她要被切掉雙腳了阿,怎麼可以,松師叔說要救她的…松師叔!」

蕭統將筱蝶架到門邊,怒聲的說:「笨蛋,松師叔已經在救她了啊,若不是師叔即時出面,可絕非只有斬斷雙腳這麼簡單了。」

「沒了腳,你叫自尊心強烈的雨嵐如何度日?」筱蝶遍臉爬滿鹹水。

「混帳,我今天就不准妳去就對了!」

「斷瀑式。」門內的聲音果決,話語者靈台一片澄明,斷瀑式落定後,出劍容易,收劍難,必先將劍風挾帶止瀑長流的能量擊發出去後收劍,否則持劍者的性命堪虞。

「筱蝶!你做什?」

蕭統不得不將扣住她的手放開,同是氣宗弟子的他,身體微薄的內力與外部偷襲而來的氣功產生共鳴,沒錯,筱蝶膝蓋充滿內力朝蕭統腹部攻去。

氣宗打連環,招式接二連三,那環臂金鉤又順風咬過來,蕭統不想正面迎擊,鐵板橋向後一仰原地避開,周圍的風被震的發出蕭蕭聲。

正要使出擒拿手之時,出人意表的舉動卻打的蕭統手足無措。

環臂金勾之後筱蝶手指捻成劍尖,左朝右連刺三道,右朝左連刺兩門,使蕭統無法近身,但他旋即明白這是哪一路的武學路數!

最後一招肯定─。

「來了,得退開才行!」

筱蝶右手收納至胸口,連環的步伐交叉,身體順著轉動,打出旋步反切式,全部串起來剛好完成方才慕容松所授劍訣 ─ 繡劍挑江,硬生生把對方逼開。

「別去阿!!」

「雨嵐。」筱蝶沒理會蕭統阻止的叫聲,轉身來到門內,都還沒看見情勢的走向,那大灘大灘還有餘溫的血水兜頭潑來,灑在筱蝶雪白的派服,聳聳刺耳的劍氣削的大殿痕跡滿佈,餘氣未消的亂竄。

目瞪口呆。

「怎麼會…」

「筱蝶…」蕭統迎頭跑來,卻驚訝的幾乎無法言語。「,這怎麼會…」

腥味很濃,悔意很濃,恨意很濃。
大殿裡無人言語,沈烈激昂的表情使脖子爆開數十條青筋,陽靖捻著白髯,那種笑意很淺、很淺,幾乎無可辨識。

「我都料到了。」陽靖心想,全都在計算之中無任何偏差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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