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灰色擺置,森森鮮綠的香味繞在鼻尖,用霄淆山的檀木製做的屋舍,彷彿能感受到蔓延開的生命力沁入心靈,格外安詳。

屋舍外叢生的忘憂草朝氣蓬勃的面向稀疏的微光,飄過細雨的大自然,用晨露點綴彎腰的草兒,深山雨後的天氣依然的冷冽。

年逾五十幾的婦人端著煎好的藥湯,撥開鍋蓋,用忘憂草煎製而成的葯十分苦澀,幾乎讓人難以下嚥,療效卻出乎意外的高,是凡間昂貴的中藥材。「該餵他吃藥了。」

婦人雖雙目失明,但動作俐落,屋內能步行的空間都瞭若指掌,駕輕就熟,她披著輕薄的毛衣,一舉一動都顯得溫柔賢淑,風姿綽約。

「讓我去!!讓我去!」大約十二歲的小女童從婦人手中接過藥湯,就要離開屋舍。

「貝兒,別又搗蛋啦,先披著您姐姐的大衣再出去。」

「知道了!!」

喚做貝兒的小女孩沒有聽勸告,三步併兩步的打開門,模樣既興奮又迫不及待,像是即將要去什麼新奇的地方遊玩似的,可愛的是,屋內外迥然不同的溫差首當其衝的讓她打了噴涕。

「哈啾。哈啾。」

婦人輕描淡寫的笑,在貝兒離去幾分鐘後,將門給闔上,終究是露出擔憂的神情。

「那受傷的小伙子,是你們逍遙派的弟子吧,鐵哥。」

「苦兒,你依然是這麼敏銳。」從隔間走來一位男人,身體硬朗,外表的年紀與實際年齡相差甚大,恐怕是修了什麼獨門內功。

鐵清云,正是當年號令群雄的當代大俠,又號“禪清真人”。

「若是將他醫治好,出去後他將這兒的的秘密宣揚出去,那咱們不又得過著戰戰兢兢,受人嘲諷怒罵的日子了嗎?」

「哈哈哈哈哈,苦兒,把他留再這一輩子不就成了,我瞧咱們家莫兒很喜歡那小子阿。」鐵清云哈哈大笑,氣勢驚鴻落鷹,震龍懾虎。

「就怕沒有如此簡單,那小伙子昏迷時口中不停喊著雨嵐這名子,恐怕他心裡早有人了。」

「雨嵐?那不是江霍交代給慕容竹從翡翠山麓帶回來的女兒嗎?我那拜把兄弟江霍,以前跟我什麼都得爭,這下倒好,又生個女兒跟咱們家搶夫婿。」鐵清云想起以前的種種回憶,忍不住又開懷大笑。

「就是江霍和她所生之女?」

鐵清云托住下顎埋首思考,緩緩說道。

「恩,今日我去會一會慕容竹罷,對了,那小伙子醒來了嗎?貝兒又上哪去了?」

屋外旖旎風光隨著驕陽的上昇漸漸充滿生命與熱度,從屋舍出去後步行幾公尺有一小坊,本是用來堆積食物,現在卻成為安置病人的所在。

霄淆派鐵清云與多年前惡名昭彰的飄邈峰峰主魅九天之女魅思苦相戀,遭到武林人士的輿論撻伐,迫使兩人雙雙隱退,不問江湖世事,隨後生下兩女莫儀與貝兒,隱居於霄淆派後山。

為了不受外人攪擾,後山設有結界包裹著,平時出入都靠雪花狐的洞穴。

話說近來有人搞的洞穴坍塌,身受重傷,所幸被來狐穴探勘的鐵莫儀發現,又道是誰?

不就是逍遙派放棄搜救的弟子,福大命大的頤君睿,君睿大俠。

卻說君睿在昏倒後又受到落石砸傷,加上失血過多導致嚴重發燒,若非鐵莫儀,也不可能活到今日,現在全身裹著沾滿血漬的繃帶,病臥在床休養生息。

昏迷至今天,也是第三日清晨,終於醒了過來並恢復神智,不像從前三番兩次因疼痛醒來,還恍惚大喊著快點逃命。

鐵莫兒坐在床邊。
淡淡欣喜的看著面色蒼蒼的君睿,這是除了爸爸之外,看過的第二個男生。

雖無父親大人粗獷,富有男子氣概的臉龐,看上去肌膚白皙,斯斯文文,也別具一番風味,君睿眉宇間藏著莫大憂愁,情深義重,正為情竇初開的少女嚮往的類型。

鐵莫儀天資聰穎,十五歲前就學會母親魅苦思製藥的真傳,以及父親所授的基本防身招式,活潑好動的她在貝兒還未出世之前,活動只侷限在這座山頭,每天除了讀文學經典,練些不堪實戰的花招,也不過在附近與些小動物玩耍。

她很疑惑父母親為何遲遲不肯交她真正的武功或配置毒蠱,卻從來沒有去過問,到現在莫儀仍不知,自己的祖母魅九天乃是學會“萬毒蝕天”的用毒奇人。

「姐姐,他醒了嗎?」貝兒將湯藥放在矮凳子上,墊起腳尖偷看君睿熟睡的面容。

鐵莫儀將手指擱在兩片櫻桃紅唇上:「噓…」

她雙目醞釀柔情,鼻頭高挺和嫩白如雪的肌膚,足以與魅九天年輕時的花容月貌匹敵,加上天真而不諳世事的單純,恐還略勝一籌。

「別吵醒他了。」

「莫兒,這小伙子醒了嗎?」

「爹爹,您何時進來的?!」鐵莫儀吃驚的向後轉,連貝兒也嚇了一跳,須臾之間背後竟矗立偌大人影。

鐵清云搔搔頭,瞇著眼睛說到:「老爸剛剛躡手躡腳的溜進來的,嘻嘻嘻,你看這小子看的醉啦?」其實他只是使出氣宗輕功中“綴點塵沙”而已。

要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不會武功的人身後,對禪清真人來說乃翻掌之事,比吃飯還容易吶。

「哪…哪有!!你胡說!」鐵莫儀臉頰發燙冒紅,嘟著嘴巴彆扭的辯解道。

「唔…,好痛,這裡是,哪裡?」一道眩目的光照在君睿臉上,刺醒還未完全復甦的君睿,意識雖有回復,但身體還是不得動彈,而他體內修煉飽實的氣宗內力也毫無反應,提不起勁。

「乖乖躺著別動,我們不是壞人。」莫儀輕輕壓著君睿的身軀,不讓他逞強的從床沿爬下,可現在君睿哪管的了這麼多。

姑且不論自己昏迷幾日,現在他片刻都不能耽誤,因為雨嵐可能還身陷險境之中,雪花狐穴可是進的去出不來的危險洞窟。

「小子,勸你還是躺好罷,那狐穴肯定沒有人跡了,你去也是白搭。」眼前的老者神情泰然,眼神鎮定澄清,不像是油嘴滑舌,編造是非之輩。

迷迷糊糊之間,也信了這個從不相識的人的話語:「是…是嗎?」

君睿聽見清脆的鳥鳴響起,屋裡每樣傢俱器皿都用竹子編製而成,地上擺著的花盆栽滿許多奇異鮮麗的草藥,多半不曾見過。

君睿將雜亂無章的念頭收納,頓時思緒甚是平靜,靈臺也漸漸空靈,他感受到從窗戶吹進來的冷風撫過臉頰,樹林沙沙響徹整座山頭。

「感謝伯伯和姑娘救命之恩,君睿實在無以回報。」君睿手臂剛要舉起,還未痊癒的創口痛的他額冒冷汗,卻仍堅持拱手致謝。

「喂,別起來呀,你看,傷口又裂開了!」莫儀擔心那剛綁好的繃帶再次沾滿膿血,趕緊站起輕扶君睿躺下。

「養了這麼大的女兒,又曾幾何時這麼伺候過爹爹阿?莫兒?哈哈哈哈哈!」鐵清云轉頭走去,這哈哈笑聲響若洪鐘,蘊含仙家真氣。

老者隨後又道:「世俗的矯情客套也不過只遮掩醜陋人性的工具,不需要,不需要,哈哈哈。」

君睿凝視著老者寬厚的背影,打從心底子敬佩這位隱者前輩。

依現在的世道,哪個真正壞事幹盡的傢伙表面上不是禮數有加,飽讀文學詩書,平時對你照顧之至,卻是陽奉陰違,暗地算計別人?

君睿一陣抖擻,心中奇道:「那老者並非泛泛之輩,剛剛伴笑傳出的浩蕩真氣恐還在逍遙派任何人之上。」

而現下他只擔憂雨嵐處境,自然無心追問,而是默默凝望老者離去的背影,殊不知此時,身邊也有位天仙一般的女孩,還止不住砰然跳動的心臟,面紅耳赤的偷看他。

「大哥哥,大哥哥,」鐵貝兒拉拉君睿的手,用童稚的聲音說著:「姐姐和我這些天都不分日夜的照顧妳喔!」

鐵莫儀面對這童言童語也不好責罵,只是羞澀呼道:「貝兒,別出亂子。」

「姑娘,頤某在這先向你謝了,若日後有任何差遣,我自當赴湯蹈火,全力以報。」君睿習慣性的拱手致禮,倒讓鐵莫儀不勝惶恐,急忙婉拒道。

「這點小事不用掛在心上啦,我…不太懂你們的禮節,剛剛爹爹也說過不須太過拘謹的。」

「哎呀,你不說我倒忘了前輩的話了,真糊塗。」君睿抓抓頭,誰知一個拉扯又動了舊傷。

「咿。」君睿悶哼,眉頭緊皺。

「噗哧。」鐵莫儀見狀,掩嘴吃吃的笑了起來,這時君睿才察覺到,此女出落的水靈柔情,雙眼秋波閃動,舉止丰雅優美,更為她的美貌添上幾些神采,說是仙女也不過分。

君睿先是一愣,然後微笑。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子呀?為啥會闖進雪花狐的巢穴?爹爹說那是很危險的洞穴喔!你在裡面有看到狐狸仙人嗎?」鐵貝兒很興奮的說著,滿心期盼的等待君睿即將脫口而出的答案。

「狐狸仙人?」君睿啞然,隨即反應過來,心想那肯定是前輩用來哄騙小孩子的故事,這小女孩笑起來著實可愛,將來長大應是一等一的絕色仙女。

而君睿當下也不戳破,摸摸貝兒的頭說道:「有阿,當然有看到。」

鐵莫儀嫣然一笑,兩人不謀而合的互相對望,君睿揣測那姑娘明白他的用意,也報以淺笑。

「真的嗎!?」貝兒開心的追問。

「是阿,」君睿的腦袋一點也不閑著,他還有許多問題尚未得到合理的解答,旋即又問:「先自我介紹,我叫頤君睿,敢問姑娘與小姑娘的芳名是?」

「我叫做莫儀,鐵莫儀,叫我莫兒就成,她是我的妹妹,叫…」鐵莫儀本要介紹,卻被一陣童稚著急的聲音打斷。

鐵貝兒拉著莫儀的手,慌慌張張要阻止她繼續說話,怕沒了能出鋒頭的機會。「姐姐!讓人家自己介紹啦,我叫貝兒喔!大哥哥,叫我貝兒就成。」他模仿著鐵莫儀的口吻說道,卻惹來兩人的暗笑。

「對了,這裡應該還是霄淆山吧,我從八歲就被父母帶來此地習武,也看這場景,聞這裏空氣十一年啦。」

「這麼說你比我大兩歲呢!我不就該喚你為君睿哥哩?」

「不敢當!不敢當!你還是叫我君睿吧。」

「人家就愛叫你君睿哥哥,因為本來就是這樣的呀。」莫儀甜道。

「給仙女叫聲哥哥太奢侈了,會折福的呀!」君睿半開玩笑的說,鐵莫儀聽到這番話,臉又漸漸透紅起來,笑意不敢讓君睿瞧見。

兩人一句來一句去,完全沒有鐵貝兒插話的餘地,她冷哼幾聲,噘著嘴唇自討沒趣的走出房門。

「……這裡是霄淆後山,我們很少外出,大多都是在這後山活動。」君睿聽完鐵莫儀對霄淆山的概述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所認知的地域根本是冰山一角,然而對於目前身體狀況的認知,他已經大幅的掌握。

想要恢復到完好如初,還得再過兩個月,大約在過幾日,就能夠下床行走,還必須照三餐喝那婦人所煎的藥湯。

君睿心裡頭也有很多驚嘆符號,自己與他們素不相識也未曾謀面,但他們卻對自己關愛有加,甚至無半句怨言,世界廣闊無邊,真的什麼人都存在!

像這樣的好人,無非是塵世中的幾粒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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