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闖進大廳裡,一幕狼藉映入眼簾,摔成爛碎的瓷盤,混亂之中一些葡萄攪和流淌
的果汁,總而言之,唯有天翻地覆這句話,才足以形容此情此景何等糟糕。

大廳內瀰漫檀香古俗之味,廳堂最裡邊擺有供桌,上頭橫列先人牌位,牆沿放置多把背椅,木質色澤鮮亮反光,足見價值不菲。走至供桌前,方能看見左右兩側通往東西廂房的甬道。

「好香…不過,不對勁。」緣平善於品酒,因此味覺,嗅覺訓練的特別靈敏,他抖動鼻頭,輕輕吸入幾許空氣,道:「除卻檀香之外,還有股相當熟悉的味道,是什麼呢?」

「賈夫人!你在裏頭嗎?不用害怕,快出來!」緣平朝東廂甬道吶喊,然後又朝西廂房叫喚,他雖料到此舉畫蛇添足,根本起不了效用,但為避免唐突佳人,只得出此計策,待到無人回應,續道:「若妳不出來,我可要進去啦!」

話語甫歇,他舉步走向東廂,甬道兩側共四間小房,均無反鎖,裡頭黯淡無光,緣平依序推門,雙目環視,裏頭床鋪整齊劃一,桌几不見雜物,紅燭亦沒有燃燒過的痕跡。綜觀之下倒比較像用以招待的客房,而非主臥室。

緣平臆測道:「既是偷情,當然是在主臥室,那肯定是西廂了。」語落,他拔腿快步,直向西側走去,沒想到竟是另一種光景。

四面紙板門內,皆泛出微弱燭暈,他打開第一間寢室,桌上書卷堆疊如山,床被凌亂不齊,什麼日常所見用品一應俱全,惟獨找不著賈夫人的蹤影,不僅如此,這地方佈置的相當豪爽,全然聞不出任何女性氣息。

「怎地可能!莫非是我耳聰?」緣平搜索了餘下三間臥房,均勢如此擺設,大同小異,唯一截然不同者,乃桌几上書卷的種類。

第一間的書卷,攸關培育馬種、及其所用飼料和稻草、訓練方法。第二間則以詩詞類居多。第三室主似乎喜愛鑽研陣法風水,八卦五行。最後那臥房比起前三間要更加舒適寬廣,相較之下也是最整齊的,但讓緣平詫異的,卻是眼前數十張朝廷所頒令的公文。

「公文?這人難道是朝廷命官!?這下糟了!」

正當緣平尋的焦頭爛額,一無所獲時,大廳內忽傳來一聲譏笑:「如何,你找到什麼賈夫人了嗎?」

「…」緣平自知理虧,加上對方有朝廷命官撐腰,當然不敢反駁,兀自將苦水往肚裡吞。

「找不著…就出來喝杯茶歇歇。」男子在客廳搬捉弄椅,發出匡啷匡啷的嘈雜聲,他在供桌前恭敬的上了三炷香,接著隨意拾了張椅子坐下,撿起還沒被壓爛的葡萄和盤子,悠閒道:「要不要吃葡萄呀?我順便幫你剝幾顆?」

緣平淪為他人戲謔的對象,胸口鬱悶難當,惡道:「不必客氣!」

「再找幾個時辰就差不多啦,我父親和哥哥們要回來了。」男子將葡萄送入嘴中,神情緊繃一會,自言自語道:「嗚…,真酸…。」

緣平一臉鐵青,從東廂落寞的走進廳堂,連頭也不敢抬,深怕那傢伙找碴,道:「對不起,打擾了。」

「且慢!」

「請問…有什麼事嗎?」緣平鎮靜道,心想:「該來的…果然是來了。」

「你還沒看過芙蓉呢?這就要走?」

「不,您留著欣賞吧。」他搖頭苦笑道。

「好罷。有需要再來找我。」紫杉男子嚥下手中最後一顆葡萄,匆匆將緣平送離門口,抱拳恭送道:「兄台,忘了請教你的大名。」

「緣平。」

「我叫劉子昱,父親在附近小城當地方官。」

「劉公子,告辭。」緣平欠身道,緊接著回頭要走,一肚子悶氣的他,急欲想找家酒店舉觴暢飲,微醺方休,苦道:「若不小酌一番,實在無法將事情說給大目知道阿…。」

暮色橙黃,午日漸落,緣平穿過市集,來到平海客棧,喲喝道:「小二耶!」

此處龍蛇混雜,職業各式各色,緣平觀察周圍,有一桌斯文的年輕小生,數來約四五位,其中兩人手臂各挽一名艷麗女子。大餐當前,眾人先行把酒言歡,隨後操起竹筷享用晚膳;另幾桌可就截然不同,全是一群彪形大漢,紋龍紋虎,講話中氣十足,身邊瀰散極重的酒臭味。

平海客棧幾位小二燃起門口燈籠,陸續光顧的客人愈來愈多,其中以來訪遊歷之人為大宗,由此可知,這家棧店的生意蒸蒸日上,越發紅火。

飛言漫語間,身穿棕杉人湊到他身旁,問道:「客倌。要點什麼?」

「恩…小二呀。那群人是什麼來歷?又敲杯子又摔碟子的,你們都不管的嗎?」緣平不堪其擾,忍不住問道。

「他們都是虎爺的手下,怎麼你不知道?阿!那你肯定是外地人。」小二不等緣平回答,急忙埋怨道:「唉呀!這虎爺子是個山賊,向來橫蠻霸凌,欺善避惡。若,從上頭的房間就可以見到他們的賊寨,就是鄰湖五嶽的無名山。」

「鄰湖五嶽?那地方近來不是出現很多凶惡朱厭麼?」

「朱厭?朱厭是猴子,猴子看見老虎,逃的比飛的快喲!那惡霸之所以被人喚做虎爺,就是因為他能夠控制虎豹,仗畜牲之勢欺壓百姓,唉!我在平海客棧當伙計也有十幾年,工資遲遲不調漲,有大半原因要歸咎於他。」

「所以…那群凶神惡煞,一樣都是山賊?」

「當然阿!他們愛吃霸王餐就罷了,老在我們店裡惹事生非,才叫人頭疼阿。唉呀,話一時多了,忘記問客倌要點什麼?」

「來壺高梁吧,有什麼小菜呢?」

「清蒸花斑魚、辣炒蚌貝、燒烤紅牛等…全是店裡遠近馳名的。」

「好,隨意上兩道罷!」

小二向廚房高聲招呼道:「好勒。裡邊的…來壺高粱、清蒸花斑魚、燒烤紅牛!」

有道是平海客棧效率之高,話語方止,就有人遞上高粱和瓷碟;緣平斟了一碟入腹暖胃,酒過三巡後身子亦暖和起來。

「客倌,熱呼的來啦!」小二端上兩盤道地美食,鮮魚白肉覆著一層晶瑩剔透,展開的黃瓜切片襯出兩者清新對比,加上紅燒而成的牛肉,不禁令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

「那我開動啦!!」

突的,一束人影飛在空中,大喊道:「嗚阿!!」說罷,往緣平桌上咕碌摔去,哄然嘩響,什麼清蒸魚肉牛肉無一倖免,接連淪為泥地污穢,緣平仰倒在地,正目瞧去,那天外飛來的傢伙一併將木桌給砸爛。

緣平嚇的六神無主,驚訝道:「天阿,搞什麼!?」

戲段子沒停;幾步之外走來拿著酒壺,滿臉通紅的大漢,怒容粗語道:「你奶奶的熊!滿嘴狗屁,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他單手揪起摔在地上的傢伙,潑鏘驟響,手中的酒壺應聲迸裂,灑出酒水,意料之內的是,那身軀單薄的男人的頭殼也破開大洞,鮮血汩汩流瀉。

「血…血阿…流血了。鬧出人命啦!」

「快…快逃阿。」「啊阿阿阿阿!」「有人殺人啦,快來人阿!」店內驀地亂哄一片,猶如熱鍋螞蟻,沒人想遭受池魚之殃,倘若這群流氓殺紅了眼,恐怕會連無辜平民都殺害。

畢竟在山賊眼裡,人命跟畜牲一般賤價。

客棧老闆挾在勢若瘋虎狂奔的群眾之間,拚命阻攔道:「喂!客倌,先…先付酒錢再走呀,先付…哎喲喂…」話沒講完,就被撞倒在地,他蜷曲成球,將自己身體縮到最小,就怕誰人逃的急了,往他身上踩過去,那可就嗚呼哀哉啦。

「喳呼什麼,頭破血流而已,一群沒見識的死老百姓,喂!你死了沒有?」大漢深怕血水沾衣,舉臂一投,把人擲在生硬的地板,發出“啪咚”骨骼撞擊地清脆聲響。

「嗚阿…痛…好痛…」

緣平此刻確是看的清楚,杯盤狼藉間,那位慘遭欺淩的可憐蟲,不就是剛剛還在舉杯同慶,左擁右抱的書生嗎!?他掃視周圍,心中不住氣憤:「那個人的友伴呢?怎麼全都跑光啦,真是豬朋狗友!」

「身子骨挺硬朗的嘛,兄弟們…抓起來!」

「好!」幾位同夥連忙架起書生雙臂,緊緊扣住他的四肢,壓在茶几上頭。

「對…對不起,別打我…我錯了,我錯啦!」書生哭喊道。

「聽說過咱們虎爺了沒?竟敢胡亂栽贓,說火燒翠兒村是咱們的主意?」大漢隨手取過酒壺大口猛灌,嗔道:「你不要小拇指,還是不要大拇指!?」

原來剛才的書生群從京城特來旅遊,兩日前就已到達觀湖山莊,休憩一日後本想繼續東行拜訪翡翠山,誰知半路卻聽見附近狩獵的農民閒聊,說翠兒村被一把大火燒成灰燼,無人倖免,才讓他們打消主意,返回觀湖。

幾個書生見識淺薄,在客棧膳廳談論是非,其中兩人猜測翡翠慘案是附近山賊幹的勾當,虎爺手下聽在耳中極為不快,才引發這場鬥毆。

「翠兒村…被燒了?那…那兩位姑娘,能逃的出嗎?」想到自個家中的兩具活屍,緣平額頭不由得滴落冷汗。

「我…我有錢,我賠你們錢,你們不就要錢嘛?」書生亂了心神,用詞和語氣完全不對,此言盡出,哄堂變色。

大漢張開血盆大口咆哮道:「混帳東西!」說罷,酒壺就往書生顏面砸落。

「住手!」緣平大聲喝道,止住大漢手中的酒壺,停在書生鼻樑前一分。

「你是誰?」

「若當真砸下去,會鬧出人命的。大爺您就放過他罷!」

「哼,又來一隻弱雞,」大漢恥笑道:「你要我饒他?行,你能把我推倒在地上,四腳朝天,我不止放他,還賠償這裡所有費用。若辦不到,就給老子閃遠點,否則連你一塊揍!」

「這…這…」緣平啞口,心想:「要我將那種剽悍的山賊推倒,比釀酒難上百倍阿。難道咱們文人,就得任憑壞人欺侮嗎?」

「救…救命…救我啊!」書生哀求的神光投射在緣平遲疑的表情,似乎將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算了!盡人事,聽天命。」緣平盤算道,抬起薄弱的肩膀,二話不說就朝大漢奔去:「啊阿阿阿!」他竭力嘶吼壯壯聲勢,卯起蠻勁猛衝,想一股作氣將大漢撞倒。

「哈哈哈哈!笑話!」大漢瞥見緣平模樣笨拙,緊閉眼睛稀哩呼嚕的亂撞;他挺起充滿肌肉胸膛,狂妄大笑,局外之人個個屏氣凝神,默禱緣平真能撞翻鬧事的山賊。

兩人欲要擦撞霎那,大漢舉起左手,往緣平肩膀輕送力度,他重心不穩,登時摔了一跤,跌的四腳朝天,眼冒金星,手按腰際吃疼道:「乖乖我的媽喲,我我…腰…腰…好像斷了…」

大漢頤指氣使道:「腰斷啦?兄弟們,幫他看看!」

「嘿嘿嘿…」「腰是第幾截斷啦?我們什麼都不會,最厲害在幫人整骨。」「出頭鳥是吧,看你以後敢不敢囂張!?」凶神惡煞三三兩兩將緣平圍起,一邊嘻嘻哈哈的辱罵嘲諷,ㄧ邊將他抓住。

「別…別過來!不要逼我出手!」緣平嚇的手腳蹭地,拚命後退,腦袋裡一片空白,腰際隱隱作痛。

「出手?好啊,好啊。快…快出手打我阿,哈哈哈哈,小鱉三。」一位滿面瘡痍,渾身惡臭的山賊邪笑道,揪住緣平發軟的拳頭往自己胸口招呼。

「可惡!若江兄在此,我也不用受到如此屈辱…真窩囊,如今仍想靠別人!」緣平眼中含淚,卻只能啞巴吃黃蓮,內心埋怨道:「老天爺,世上當真沒有公道?當真要讓善人永遠飽受壓榨侮辱,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緣平赫然舉起手掌向前一劈,請神似的嚷叫道:「啊阿阿阿!江兄,助我一臂之力罷!」

「哇!?」一股渾厚氣流拂過緣平耳邊,轟轟驚天,山賊的胸口剎間炸裂,身軀猶如斷線紙鳶彈飛,撞上客棧牆壁,雙眼翻青,口吐白沫而亡。

「咦?」

方圓十呎之中陡然靜默,只剩蟬鳴沙沙,晚嵐颼颼,大家無不注視著突然大發神威,劈死惡霸的緣平;他自己也呆愣在那,茫然呆滯、不知所措。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捲毛羊大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